本末不能倒置

文章出處:永泰裝裱機人氣：發(fā)表時間:2016-01-07

靳尚誼先生提出的“觀念在藝術創(chuàng)作中并不是那么重要。……但技術問題是一點也不能含糊的”問題，實際涉及藝術（包括文學）創(chuàng)作上的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，即“形而上”和“形而下”。
　　簡言之，觀念層面屬于“形而上”范疇，技術層面屬于“形而下”范疇，兩者的關系即“道”與“器”的關系。這一點，早在《周易·系辭上》中就講得非常明確：“形而上者謂之道，形而下者謂之器。”
　　對于美術界，筆者常常有這樣一個看法：搞傳統(tǒng)書畫的人，不少人過于文縐縐，且時不時冒出幾句之乎者也，給人一副遺老遺少的面孔；而搞油畫的人，雖然沒有酸腐之氣，但也不免有點兒假洋鬼子的“摩登”。也許是“習性使然”，搞油畫的人對傳統(tǒng)文化的了解和認知很難夠得上及格的分數。
　　靳尚誼先生早年畢業(yè)于中央美院繪畫系，后又結業(yè)于前蘇聯裝裱機康斯但丁·麥法琪葉維奇·馬克西莫夫油畫訓練班，并留校在版畫系教素描課，是一個恪守繪畫基礎和技法的典型的蘇派體系畫家。他回國五十余年來，仍秉持這個理念。由于他一直浸淫于蘇式油畫技法，自身的繪畫也遠離了本土傳統(tǒng)文化的要義和精華，所以才道出“觀念在藝術創(chuàng)作中并不是那么重要。……但技術問題是一點也不能含糊的”這句本末倒置的話。
　　如果畫家對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略有知曉，那么他對觀念和技術問題的認識就不應該不清楚。“形而上者謂之道”中的“道”，即文學創(chuàng)作上的“質”；“形而下者謂之器”中的“器”，即文學創(chuàng)作上的“文”。美術創(chuàng)作與文學創(chuàng)作雖是異體，但卻同理。
　　筆者認為，在文學創(chuàng)作與藝術創(chuàng)作中，“道”與“器”（即“質”與“文”）是一種對立統(tǒng)一的關系。
　　關于“道”，先賢多有論述。如《易傳·系辭上》中說：“易曰：自天佑之，吉無不利。子曰：佑者，助也；天之所助者，順也；人之所助者，信也。履信思乎順，又以尚賢也。是以自天佑之，吉無不利也！子曰：書不盡言，言不盡意。然則圣人之意，其不可見乎？子曰：圣人立象以盡意，設卦以盡情偽，系辭焉以盡其言，變而通之以盡利，鼓之舞之以盡神。乾坤，其《易》之蘊邪？乾坤成列，而《易》立乎其中矣；乾坤毀，則無以見《易》?！兑住凡豢梢姡瑒t乾坤或幾乎息矣！”其中尤以老子的闡述最為直白：“有無相生，難易相成，長短相較，高下相傾，音聲相和，前后相隨……”也就是說，事物總是有兩面性。既然“道”是“形而上”的，那么要討論“道”，就不能回避它的另一面———“器”。
　　以上就是“形而上者謂之道，形而下者謂之器”的原因。
　　《易傳·系辭上》又言：“化而裁之謂之變，推而行之謂之道。”其實，最終的“道”還要依賴“化而裁之”和“推而行之”的“器”。
　　下面，我們再來重溫一下先賢是怎樣論及“質”與“文”的。
　　《論語·顏淵》記載，衛(wèi)大夫棘子成說：“君子質而已矣，何以為文？”自貢反駁他說：“惜乎，夫子之說君子也，駟不及舌。文猶質也，質猶文也?；⒈A，猶犬羊之鞟。”這里，自貢譏諷棘子成不懂“物以文為表”（王充語）的道理。任何事物，有其實質，便有表現其實質的形式（文）。棘子成只片面地注重“質”，所以遭到了自貢的譏諷。
　　《論語·雍也》記載：“子曰：質勝文則野，文勝質則史，文質彬彬，然后君子。”由此可見，孔子是主張“文”、“質”并重的。
　　曹丕《與吳質書》中說：“偉長獨懷文抱質，……可謂君子者也。著《中論》二十余篇，成一家之言。”陸機《文賦》有言：“碑披文以相質。”可見，曹、陸都強調了“文質相稱”這一原則。
　　劉勰在《文心雕龍》里也多沿用“質”、“文”相對的概念，如“逮及商周，文勝其質”（《原道》）、“時運交移，質文代變”（《時序》）、“荀況學宗，而象物名賦，文質相稱，固巨儒之情也”（《才略》）等。
　　姚最《續(xù)畫品》中亦云：“夫丹青妙極，未易言盡。雖質沿古意，而文變今情。”
　　凡此種種，無不揭示一個道理：事物有一定的“質”，必有與之相適應的“文”。“質”對“文”，是說事物的內在本質對其表現形式起決定性作用；反過來，“文”對“質”，是說事物的表現形式不能不受其質的規(guī)定性約束。
　　在文學創(chuàng)作上，“文”、“質”并重，但“質”是決定“文”的內在因素，本末不能倒置。“質”乃“立文之本源”也，這與繪畫創(chuàng)作是相通的。引申之，“質”、“道”（觀念）當是繪畫創(chuàng)作的本源。但這與靳先生說的“為什么進口汽車一進國內組裝就容易出問題？因為我們的工藝水平不行，中國人的標準比人家低，就這一條”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，因為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理的概念。
　　及至中國畫的創(chuàng)作，也是以精神為實質的。誠如傅抱石所說：“尤以莊子的繪畫觀，是純然認為和‘天’一致。他所尊崇的畫家是‘解衣磅礴’，以作者的道德世界為作品的世界，而這世界須與‘宇宙’相合。后世所謂的筆墨，不過筌蹄而已。”
　　最后，筆者想引用黃賓虹先生的一句話奉贈給靳尚誼先生：“作畫言理法，已非上乘，故曰從門入者不是家珍。畫者處處講法門，竭畢生之力，兀兀窮年，極意細謹，臨摹逼真，不過一畫工耳。”（本文作者系美術批評家、書畫鑒定家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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